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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西江日报】辛苦移栽别院“花”—记国京版《帝女花》观后感

信息来源: 发布日期:2021-04-12

什么是剧种性?就趁着最近国家京剧版《帝女花》时隔三年,在广州舞台再次上演后,引起的各方热评,来多说两句吧。

所谓剧种性,窃以为简单来说,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所谓剧种,是由它的地域方言、地域文化、地域气质、地域历史、地域审美等因素所决定,并经过少则几十年、长则几百年的时间洗练沉淀而成的。中国的三百余个剧种,便是三百多样的面貌,这也正是中国戏曲的丰富多样性,世所罕见。如果将他们统一雷同,那就无异于消灭了中国戏曲。

虽有百样样貌,但又同源一宗——戏曲。既是万水同源,互相的融合借鉴学习,这是历史上一贯的,也是必然的。但怎么攻这他山之玉?用、容别人的多少?留自己的多少?怎样改才不会水土不服,伤了根本?这从来都是个难题。

我首先表明态度,京剧《帝女花》,我很喜欢。首先,喜欢的在于态度跟格局。记得在一个访问里面看过于魁智老师说,不看地方戏的京剧演员是无知的。尤记梅兰芳先生晚年,自豫剧改编《穆桂英挂帅》,尤记白雪仙女士受教于梅派名票顾养农夫妇……今,国家京剧院移植创排粤剧传世经典《帝女花》,无论从胸怀、格局、及精准的艺术审美上都是令人赞叹的。

那么京剧适合排演《帝女花》吗?我觉得是绝对合适的。众所周知,京剧形成并兴旺于北京,这个吸养了二百年北京水土的剧种身上,深厚贵重之气质,窃以为是京剧最重要的剧种性之一,宫廷蟒袍大戏一直为京剧所擅长。《帝女花》所描写的正是明末清初改朝换代之际,于中国历史上政治、文化都最为动荡冲击的这么一段——宫廷故事。而这个故事的发生地正是北京。那么,这是一个宫廷爱情故事、还是政治故事?都是。正是“借离合之情,写兴亡之感”,追步《桃花扇》是也。我常常说不能只从《帝女花》里面看到你侬我侬、凄美动人的爱情。比爱情更感天动地,更令人震撼的,是剧中反映的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的家国情怀,以及他们对生命、对人生的价值观。

京剧在表现儿女情长的剧目上,或许的确稍逊昆曲,上海越剧乃至广东粤剧等地方戏,但在表现文化厚重,历史跌宕的题材上,正是其优长。我很高兴看到京剧版《帝女花》没有因循粤剧固有的套路与模式去走,而是发挥了自己剧种的特性,优长,做了出色的解构以及重新诠释。作为一个移植经典,京版《帝女花》所达到的艺术完成度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。而且,我觉得没有必要抱着寻找对应粤剧高潮点的思路进场看京剧的《帝女花》。尤其是作为专业从业者的我们,更应该跳出固有的这种欣赏思维,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。

下面是一些我在剧场即场记下的点,很粗浅,却应该是比较直观的:首场《树盟》,和粤剧版比较,提早了瑞兰与周宝伦两个人物的出场时间,让他们的故事参与度提高了。周钟、宝伦二人以花脸应工,给了行当更多的发挥空间,这似乎是京剧的必然架构。长平世显一见钟情的笔墨便似乎是淡了一些。

第二场《香劫》,与粤剧版相比,崇祯皇帝的戏份被加重了许多。成了整场的戏眼所在。这让我想起了周信芳先生的《明末遗恨》。崇祯的表演很有亮点,完全撑起了国破家亡的巨大悲怆,让我仿佛看到了随后将吊死在煤山歪脖子树上的皇帝。这对于渲染全剧的悲剧色彩来说,是很出彩的一笔。最喜《庵遇》隔门倾诉的一幕。驸马爷这边唱的慷慨激昂,门内的公主—-李胜素老师,有一刹那,那个瑟缩的背影,看得我鼻子直发酸。这一背功戏,真是叫绝了。长平不过十六岁一弱女子,肩上却背负着为一个败亡了的家国,收拾残山剩水,保留最后体面的重责,如何没有片刻的瑟缩呢?

《写表》一场,两人因误会发生剧烈冲突,公主责驸马的一段流水唱得相当痛快!就是剧情收得实在太急促了些,没来得及让世显说清楚自己的假意归降是权宜之计,一切都是为了大事既成之日,打算洞房花烛夜,便要与长平双双殉国的。这个翻转点省略了,长平写表的悲剧性便被削弱了。这一点的仓促,颇令人遗憾。

《上表》一场,于老师念罢“六代繁华三日散,一杯心血字七行”后,竟然没有一段畅快淋漓的唱,真是让人心心念念吊胃口啊!惊喜在于,清帝、长平与世显三人一大段的轮番接力唱,好一阵唇枪舌剑急风骤雨的斗争,让我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沙家浜的“智斗”、甚至“二进宫”呢!对清帝这个人物的微调设定我是欣赏的。清帝不但是折服于二人之智,也对二人的忠义、人格心生敬佩。那么这个人物,便不这么脸谱化了。

私心里,我很肯定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表达这个故事结局的艺术形式,能胜过粤剧原版里那一段铭心刻骨的“香夭”。演这个戏许多年,我便常常在想,长平公主到底是哪一刻爱上周世显的?《树盟》《庵遇》《迎凤》《上表》《香夭》…大约长平对世显,就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终于人品吧。这不正是最美好爱情的样子吗?

在古代的故事里完全套用所谓现代人审美的情趣并非明智之举。为什么爱情只能有一个样子?京剧版《帝女花》或许淡化了卿卿我我情情爱爱,加重了家国情怀政治角力,但在最后一场《香夭》里,李胜素老师对着驸马两个深深的下拜,一拜到底,淋离刻骨,直把我拜出了眼泪。那么骄傲的长平,即使在国破家亡以后,她也端着她那份绝世的孤傲。在这一刻,她终于向这个男人,这个愿意陪他收拾残山剩水,并最终心甘情愿陪她殉国赴死的男人,深深下拜。即使她是在这一刻才真正爱上他的,这又何妨呢?这难道又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吗?中国的古人对于爱情的表达,似乎更愿意用“恩义”二字,而这,又如何不动人呢?

1000个观众心中就有1000个《帝女花》,1000个长平公主。作为一个粤剧人,我永远为粤剧《帝女花》空前的艺术成就感觉自豪骄傲;为唐涤生的“文章有价”膜拜折服。也不妨碍我为京剧版《帝女花》大大点赞。比如,那一首“妆台秋思”化在京剧的音乐里没有丝毫的违和,让我一晚上心生亲切。老实说,我是带着挑刺心态入场的,但也被国京的诚意深深感动了。

走出剧场,彻夜难眠。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能让京剧将一版这么珠玉在前的《帝女花》移植后,能达到这样的艺术完成度?“程式化”这个词突然灵光一现在我脑海。

前那么些年大家似乎都有点儿避谈程式化,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僵化的代名词,我是绝不敢苟同的!京剧的历史在老剧种中并不算长,但程式化的凝练强度及优度却又是极高的代表。我这里所说的程式化并不单指表演,是包括这个艺术形式呈现的综合种种。惟其有足够强大的程式化,才可能做到取之、化之,最大程度避免“水土不服”。

提一个不知是否恰当的比喻,中华文明为什么源远流长,而不能被任何的外力入侵所摧毁?正因为其强大的文明力,能将所有强悍的外力化于无形,长久包容,让他最终化为滋养中华文明的其中一种文化因素。

回到戏曲上来说,移植剧目的本土化,排现代戏不落入话剧加唱的困境,从来不易。唯有掌握了足够强大的程式化手段,肚子里有取之不尽的材料,这才是掌握了能干“瓷器活”的“金刚钻”啊!比如一曲“妆台秋思”,并不是粤剧曲牌,也不是广东音乐,而是古曲。当年唐涤生用来谱一曲粤剧“香夭”,绕梁三日天衣无缝。今日京剧版《帝女花》把“妆台秋思”化进一整晚的京剧音乐主旋中,也是做到了毫不违和。惟有剧种自身足够的强大以及操作者足够高明的艺术手段,方能为此。20年前就很爱李胜素老师的表演,岁月沉淀,梅派大成,在我心中已不作第二人选。她与长平公主这个角色的契合度相当高,是个人艺术使然,也是流派使然。想当年白雪仙受教于梅派名票顾养农夫妇,在任、白的不少名作中,也是能隐约看出梅派滋养。今,京剧改编她的至爱手本《帝女花》,其中这跨世纪艺术互哺的缘分,不可谓不奇妙、不动人啊!我有心愿,愿国京能将这一本《帝女花》一直演下去;愿胜素老师能把这一本《帝女花》最终打造成能流传下去的梅派剧目新的经典。犹如晚年的梅兰芳先生改编豫剧《穆桂英挂帅》,终成经典传世。除功莫大焉外,岂不又是一段梨园佳话呢?心心念念。据说,许多京剧的老观众不太认可,认为这戏平淡不过瘾。而粤剧的观众呢,也是有不少不同声音。其实真的不要紧。一个艺术作品,从创作、沉淀、打磨、流传,以及最终的评价,有时候唯一的考量标准,是时间。到底是作品跟着观众走?还是我们当演员的引领着观众走?这个从来都是一个“未解之谜”!想当年粤剧《帝女花》诞生之时,也不是一面倒叫好的口碑,最终它用时间证实了自己是一部旷世经典。我拟的标题“辛苦移栽别院花”,其中辛苦二字,正是我知道其中的不易,并对国家京剧院全体艺术创作者一份深深的敬意。

再次向李胜素老师—-我心中的当今梅派青衣第一人致敬。向国家京剧院始终的“一颗菜”精神致敬。

愿原版粤剧《帝女花》、国京版《帝女花》都能越走越远、越走越好,“花”开灿烂!


本文转自:西江日报

作者:广东省肇庆市粤剧团演员:朱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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